一
在读完《西方思想史》后,总算了却了我读完一本哲学史的心愿,恰好明天又是启程返校的日子,又正逢遐五收官。但最重要的还是我思想上的怀疑主义。相对主义的危机告一段落,生活上受制于游戏的时光结束,感情上谈到失恋也快两年了,学习上也将迎来新征程。因而在此总结一下我的哲学之路还是颇有意义的。
我一直以来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世界观和西方哲学的发展是平行的,从我接触到。哲学这个概念开始,相仿地经历了思想史上的几个突出阶段,这多半也归因于我在形成这些想法的同时接触到了类似思想的作品、观点、与历史的共鸣激发了我哲学上的奇妙的体验,这些同情体验在感情方面极大地帮助我感知那些哲学的深刻。
这方面的一些具体例子我曾经用“心灵中浸透着的‘忧郁’气质”来形容我思考哲学这些大问题时感到的悲伤、无助甚至是绝望。这一气质的源头还得溯因于我在遐一的心魔中曾经提到的,我名字中思的第二面多虑,以及性格中的情绪化特点,这两面的综合被压抑在内心与我所接触的哲学思想相互作用,形成了我的“忧郁”气质。而我给自己取的字也折射了这一隐喻,一方面是润心”,一方面是闰心”(就是多余的思绪)[当然实际取后者除了“闰”兼“润,闰”两义外还有就是字形上更简单了,而去掉的“水”是我一直崇拜的,这也反映在了“心”上]
二
最早意识到哲学这个概念,在心中留下印记的是初中,但我的思想还可以往前回溯。最小的时候父母给我买了许多自然科学的书籍,这些书籍、外公走路时和我讲的见闻以及科教频道的科普片支撑起我那片小小的知识天空,在完美主义的心态下,我很早就想象出“全学家”这个概念,试图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
在初中的时候,这种念头渐渐消失了,我还印象深刻地记着那句在一篇文摘上看到的话:“我现在八十多岁了,学了一辈子的生物,还是有太多的不知道。”那种追求一切知识的欲望消褪了,但留下了精炼的内核:追求真理。在这期间我读了很多书,尤其是科普著作,里面对大一统、万物理论的探讨给了我这种乐观情绪很大的信心,我开始对物理充满精神上的喜爱,关于简洁、美妙、基本的想法进入我的头脑,于是我渐渐执迷于抽象和玄学。与此同时,我又接触了老子的道德经,并且有了第一次的暗恋经历,加上父母对我的正义、道德的灌输,“真、善、美、灵”的概念在我心中萌芽了。我第一次对这些后来发现与柏拉图的原型相似的概念产生了原始的感觉,并陶醉于对这些纯粹、抽象事物的想象、体验中无法自拔。之后我继续寻找有关知识论乃至哲学的书来看,好似精神上的科学革命与启蒙运动。在此期间,全学家的梦想被另一个自创的概念“哲科家”代替——没错就是哲学和科学的拼合。
直到高中,数学正式进入我的视线,当时也没有立即放下哲科家,而转向数学的原因大致有三:1、受到朴素的还原论影响,认为所有科学能化归为物理,而物理又能抽象用数学解释 2、哲学的内容对我的理解力还是要求太高,并且认为哲学过于脱离现实,只有语言和观念的交锋没有数学证明的严谨。最后,对数学的包罗万象又不失简洁优美的印象强烈刺激着一个对世界的感觉力逐渐敏锐。思想逐渐成熟的少年的审美追求,以及对真善美的向往,当时的我还特别煞有介事地对“美。灵。真、善”这四个原型进行了排序,以示对哲学的理解。伴随着学习上与情场上的得意,我对形而上学的奇异体验和哲学上的乐观主义达到顶峰。
这阶段我的功名心突突地增长,巨大的野心给了我十足的干劲,我看完了大学微积分的教材,着手写第一本随笔(遐思笔记 2), 摆脱了老子的出世思想,立志为人类事业奋斗。
但是痛苦很快就袭来了,正如我喜形于色的性格,学习上的失意很快就反映到我所有方面。我开始发现新转来的同学是我无法超过的人,我课余的时间越来越局促而无法专心地阅读数学,写作的灵感也渐渐消失,更为讽刺的是我所热爱的数学居然是拉低我成绩的那一门,现实从未如此严重地烦恼过我,我开始痛苦和逃避。
那个阶段,我第一次感到了节日的无味,觉得熙熙攘攘的人群像粒子那样无规则的冲撞,毫无意义。当我知道宇宙是走向热寂之后,我第一次觉得眼前的昏暗与杳无意义,但很快又埋到了心底。
因为我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甜蜜的表象让我暂时忘记了这些烦恼。我和原来的女生提了分手,她人真的很好,没有为难我,也没给我什么思想包袱。这段时间我开始读一本大物教材,心想作为我数学的应用与检验,我也在着手写遐三,里面包含了一些我最初的浪漫情话和最早的一些自我感觉还不错的哲思。这时是高二的尾声,尽管我预感我的好日子不多了,但春天的迷香和夏天的浮躁而我眷恋。
但我没有想到异地恋会像蜉蝣一样短命,十月二日,我同她最后一次交谈,谁也没提过分手,但故事戛然而止了。从那以后,我重新回到了痛苦之中,并且更强烈地疼痛着,高三、失恋、学习、未来和秋的肃杀,一切一股脑儿地灌注入我的心灵。我已经把数学和哲学压下了,只剩那唯一的印象,成为最后一点执念,而随笔也不再记录灵感,而成为痛苦的宣泄,忧愁的排遣,我知道痛苦无法摆脱,于是认为要在痛苦中追求快乐。
至此,我的整个思想从乐观主义来到了悲观主义。
尽管整个高三我的哲学都被压抑在心底,但经过这一年的悲观洗礼,心底的那股暗流从未停滞过,当它重新暴露出来的时候,又已全然是一副新面孔了。
高考的结束打开了悬置许久的天闸,痛苦的河流流向了荒芜的沙漠。我本以为在痛苦中寻找快乐已是智慧与成熟的平衡,从未预料过迷茫是比痛苦更可怕的境遇。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变的初衷,好与这痛苦的失败作一番较量,我仍然报了数学,但当我在真正接触数学,又遇上周遭这么多有才华的同学时,我深深地迷惑了。随笔又成了我的避风港,但我感到我的思想在一点点黯淡下去。我去读哲学,发现它在消解,就像骨头自溶,渐渐不成人形;我去读数学,读到了大厦之倾,确定性化为一朵乌云。我回想我的初衷,但也许是悲观的作用,过去的快乐溶解了,那美好的印象也体验不到了,记忆只剩下字句了,那什么还能证明过去发生过?怀疑的火,最先从记忆烧起,一直蔓延到历史乃至我的整个哲学,而我那不辞而别的前任的一封信,否定了她过去对我的真挚情感,什么是真的,事情的认识就能被它的参与者如此地玩弄解释么?这把相对主义的油把我的情感随同那已成灰烬的理性一齐送入了烈火。
整个大一,这团烈火充斥着我的头脑,只是彻底的烧着,任何新鲜的,无非助长了火势,直到烧空了为止。我的心灵空空如也毫无生机,不要提什么唯一真理,就连能够凭藉的一块朽木也不可获得,只有虚无,无边无际地虚无。我感到难受,但这难受不是痛苦,我这下明白痛苦的河流形成也需要心灵的源泉和稳定的河道,但这难受就是欲哭无泪,就是心灵的干涸,是难以名状的真空。
三
像以前任何时候一样,每当我的思想被哪种模因占据,我就会读相应的书,以求发些千古同悲的共鸣(这是我从王勃处学到的)。我在这个暑假读起了《西方思想史》,正如我一直主张的,历史是最富戏剧性的小说,也是最令人唏嘘的,因为它是最真实的,其情节的推动着不是作者,而是全人类,尤使我振奋的是我上文已提到的,西方思想史和我的思想经历透着某种奇异的默契,以至于在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就活在书中,承受着整部历史,承载着书中呈现的思想变迁,这并不是我有着某种超凡的智慧,致使我的思想能与哲学史同频,而是我从小到大的阅读、写作、经历都受着被哲学史里的那些哲人们钻研总结过的各种思想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把我的思想塑造成与其相仿而已。
不仅是我,其实整个世界都受着哲学史的影响,因为从宏观上看,个人是历史与社会的产物,哲学史所记录的都是历史上、社会上对自己对当时的思想进行深刻反思的哲学家的思想,既是时代思想的反映窗口,又是后世思想的前承和材料。哲学家并不独立于世,并不另类,相反他们像一支思想的温度计,深深地插在时代的锅炉中,而大众则参与形成这锅炉中的每一份子,区别在于没有认真审视周遭罢了。
四、成也理性,败也理性
西方哲学史贯穿的主题是理性。哲学家们无论抱着怎样的观点和信仰,总是希冀用理性的方法诠释、分析他的问题,或用理性来维护,或用理性来驳倒,整部哲学史可以说就是围绕着理性展开的,自西方宗教改革、科学革命以来尤其激烈,其原因便在于这个阶段理性本身受到了理性检验和诘难,以子之予陷子之盾,这不可避免的引起了矛盾。
而这历史发展的动力,我想就是后世对前世的遗产总持有一种批判否定的态度,一是哲学家密集的思考,而思考的对象是前世的思想遗产,必然与当下的思想有所抵悟,因而哲学便被改造以求融合于当下。二来就整个社会而言,大众不再,理解、接受过去的教条,喜新厌旧,从而社会思潮在呼唤新的思想。哲学家一面从这种思潮中酝酿诞生,一面又引导这一思潮涌起最终平息这股思潮,形成新的共识、新的哲学。
理性与非理性的因素是哲学认识论中的一个对子,但不管是理性主义还是其他,这些思想的著述始终是用理性写就的,也就是说,理性似是一种自觉,不管是必要的还是不必要的,人类的思维已经选择了它,因而思考和表达便不得不遵循这个既定的框架。
我举一个例子,就是人们总是希望得出一个唯一的结论。你可能会反驳说相对主义已经否定了这一点,然而看看相对主义后的各种虚无主义的悲观情绪,恰证明了我们对这一根深蒂固的信念之否定是多么的痛苦,沮丧。
这便是理性的威力,可以说威力与破坏力并存。它在涤荡了宗教、澄清了科学之后,最终不得不面对自己,就像一颗望向自己的眼珠,感到了自己的无依无靠,然而与其说新近的虚无主义是理性实现了伟大的自指后导致的悖论,不如说是整个人类思想断奶后的不适和痛苦。
五
上文的那个类比我在再一次让我觉得哲学的发展和一个个人的思想发育十分相似。从泰勒斯开始,可以算成是婴儿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意识,随后的柏拉图的理想,亚里士多德沉迷于内在的精神思辨,正像满岁的孩子在自己世界中的玩耍,开始形成它自己的最初的世界意识和成见,而真正的世界还很遥远,紧接着的宗教信仰成全了刚入青春期的美好幻想,自尊自私自负与野心从未如此的明晰,而现代开始的科学革命是他第一次与现实如此密切的接触,新的知识在不断增长,童年的成见被打破,记忆在消褪,但对过去的美好仍抱有一丝侥幸,这是成年之前最后一次的回望。悲观主义、非理性主义就像是一场大雨、一场洪水洗涤了成人的心灵,让我们认请现实,但接踵而来的迷茫与怀疑烧起了虚无主义的大火,可以说这时我们才与童年的恋想彻底决裂,开始第二轮的重建。
哲学就像这样的一个成长的孩子,现在它需要面对去中心化、相对的、无依傍的现状,正如一个个人要面对这茫茫的社会一样。至于在灰烬中,我们唯一留下的仍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理性。
[其实在写五的过程中还联想到了《苏菲的世界》中苏菲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活在别人的笔下感到的那种恐惧与痛苦,可以说,她的世界是不自由的。而人的作贱就在这里了,在不自由的世界渴望自由,在自由的世界又渴望凭借依靠]
六
尼采的事迹很叫我感动。书中说,每一个哲学家都是一个先知,以敏锐的感觉力嗅探到社会思潮下的暗流,并强有力地总结出来,一句“上帝已死”,道破未来的思想走向,而尼采就是一个危机前的先知,不仅道破了未来,还使人们的思想创伤彻底暴露无遗。我有一段时间曾与他的精神高度相通,并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解决危机的办法。我注意到他提出的超人意志,希冀挑起过去神的担子(事后证明神也不曾挑动),成为西方新的精神支柱。我坚信他之后的生活必然笃定的奉行这一办法,坚定向超人意志迈步。他最终是疯了,在旁人眼里,但也许是他成功了,成功与不可靠的理性决裂,彻底地进入超人意志的精神殿堂。但一切都不得而知,因为究竟我们不知道超越理性的状态,不知道它与失智的区别,更不敢保证还能回归理性以便和常人分享、传授这些知识(正如无人知道死后的体验),况且这种知识能否用理性表述也不得而知。总之的总之,我所猜测的以上一切,都动用了我正与之为敌的理性,就更不能说明什么了。
也许人与理性紧紧捆绑,我们站在或理性的框架内思考非理性,得到的只能是矛盾与虚妄。但尼采的精神仍是十分可敬的,他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哲学家一肩是历史,一肩是社会,一个人承担整个时代的重担,思时代之思,想时代之想,以时代为己任,需要承载多么大的精神压力与苦楚,是整个时代的科林斯柱,撑起人类思想的神庙或是坍圮。
七、无穷、灵修与神秘主义概念
在我看来,人类思想对无穷的追求和尝试把握深刻地影响了人类思维,丰富了人类的认知,是人类尝试超越思维框架的缩影与一个取得了实质性进展的突破口。
我接下来说的是一位数学家,我奉他为无穷之父——康托,作为一名犹太裔,康托继承了犹太民族的智慧和一些独特的宗教观念。这些观念对他的无穷研究起到了一种启示作用,因而在他的无穷理论里能嗅探到与犹太教信仰有关的联系,它的梦想使我对他的印象更偏向于一个哲学家,因为哲学家以其独特、别具一格的新颖思想著称于世,而其康托的一些颠覆性、超越性的观点似乎不能在前世数学上找到思想渊源,反倒是一个具备了某些宗教情怀,有着敏锐的哲学感觉力、洞察力、判断力的思想家才能得出的。
在细说康托的无穷思想之前,我想至少先从哲学上来谈谈我对无穷的理解。无穷或曰无限,在语言中是一个否定性质的词,直白地说就是人类没有能力做到、达到甚至是想象这个概念,致使在描述这个概念时不得已地使用了否定字眼。事实上,无穷的内涵是十分深远的,我不需要后天的发掘,就凭其先天的否定形式,即可知道就好比用篱笆围住了一块领地,篱笆内是我们能思考的羊,篱笆是一般的思想框架,而篱笆外是我们无法轻易涉足的草地,其广袤自然不是篱笆内可比拟的。(我们可以看见,程度任何一个具有否定性质的词都具有类似的深意,本文的一些其他结论也都对其适用)从而我说,对无穷的探究,就是一次突破思想框架的尝试,对语言赋予的缺省内涵给予更仔细的申发,也对所有否定性质的哲学词汇诸如永恒、完美、绝对的研究工作的一个代表并提供了不错的范例。
关于无穷的研究的中心难点来自于无穷本身定义产生的悖论:“无穷”是一个否定性质的定义,若囿于经验以内是无法想象和描述的,因而我们必然要运用直觉的判断与恰当的类比来引入某些超验的公理,在这些公理之下,我们就可以操作我们无法把握的概念(也不一定能涵盖整片草地,而是被公理指引我们所期待的那片草地)
到此为止,我们已经打下了康托处理无穷问题最核心的那颗哲学钉子,就是用超验的根据去研究超验的性质。这么想想是非常自然的,毕竟非经验的东西不能在经验内处理,必须向经验外的陈述借力,另外可以肯定的是,从这样的前提出发是无法导出经验的结论的,因而也无法在经验中判断真伪。事实上我们并不需非要判断它们的真伪,一方面我们必须明确我们现在突破了思维的有领地行事,因而抛弃之前的习惯是必要的协调;另一方面,我们的直觉会给予我们有益的帮助,这在后文会有体现。
我们继续分析康托的无穷思想,同样的,我们不会涉及具体的数学而更侧重于哲学思想。一旦涉及无穷就不得不提到集合——这个康托作出了奠基性工作的,事后成为所有数学分支的基础的学科。而康托的无穷研究也正是从集合出发的开始。关于无穷的第一个基本的认识是康托予以确认并且澄清的,尽管它也带来了很大的意见分歧,这一分歧可以说体现了哲学的分歧,因为它直接决定了无穷是否可描述、可认识的问题。这便是实无穷和潜无穷的分歧。顾名思义,实无穷指的是一种实在的、具体的、可以达到的无穷实体而潜无穷是一种妥协的观点,它并不认为真正的存在什么无穷,是可以“达到”的,而只肯定它的“潜在性”,即无穷是一种过程,始终处于趋向的进程中,无休无止。很明显,“潜无穷”是符合经验的陈述,符合一般人的头脑里的印象,就好比时间无尽地流逝着,如果宇宙永不灭亡,它的寿命就是无穷,我们不会认为它有一天能抵达实无穷,好似抵达了终点。作为第一个笃信实无穷的人,康托的观点似乎是在与所有前辈甚至与旧有的世界观作对,的确,他受到了各种误解与激烈的抨击,就连昔日的导师也和他反目成仇,大骂他为“学术骗子”。但是,一旦我们认识到实无穷的超验性,知道它不可为经验简单揣度时,就能大胆地接受这番假设——毕竟我们的目标是研究无穷,首先必须得肯定其超验的存在,这一点是毫不过分的
至此,我们肯定了实无穷——一个超验的存在。如果你足够,你会注意到在西方传统里,超验的存在正是上帝的代名词,实无穷和上帝便以这样一种方式联系起来。事实上,在康托领悟到实无穷的概念时,所经历的体验便和犹太神秘主义的灵修体验相似。那是一种摆脱条理的推演冗赘的解释而讲求默坐沉思,期待在虔诚的祷诵与冥想中感知上帝,顿悟启示的体验。犹太教与基督教都不乏有教徒宣扬与追求这种神秘主义的思想,许多圣徒也都描述过这种体验——在寂静的黑夜里,忽然感到了一丝亮光,像上帝的背影,脱下那件尊贵的黑袍,绽放出万丈光芒,全世界都沐浴在无上的荣光中,沐浴在上帝的照耀下。这一类的奇迹体验被不断的记录在宗教经典里,我们悬置这些陈述的真实性不谈(毕竟私人的体验难以成为公共知觉),抛开它的宗教性,我们发现它就是灵光乍现的,当你的心灵苦寻一物多时,突然顿悟豁然开朗的体验。这种体验如此微妙,因为根本超越了经验的范畴,以致不得不寻求神秘主义的、宗教性的启迪,这样看来便不足为怪了。
而康托的这种思想还体现在他为无穷特别借用的两个符号:
从集合论到无穷,康托的每一项研究都那么基础,直指数学家们的世界观,挑战着他们对真理的理解。这些深刻的问题让原本模糊的概念得到澄清,却也深刻的让潜藏在数学家心底的立场暴露可见,数学家们对超验的态度令其分道扬镳,俨然形成对立的阵营。而当康托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导向了“连续统假设”之后,他的后半生就在证明它与发现自己证明错误的两端摇摆,他是那么的痴迷——以至落得了与尼采相同的境地——发疯。也许所有苦思超验、理性不可把握的事物的人都会发疯吧,因为人类的理性实在难以与其相容,就像是盗取了神物却无法驾驭,最终被其力量吞噬一般。
这也便是我崇拜尼采与康托的原因,他们都曾试图把握那种超越人类能力的事物,都以自己的方式试图与上帝接触、对话甚至窥探它的秘密,可惜尼采最终到达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而连续统假设也被证明在最常用的公理体系中无法判定(也就是说它真的是相当“超越”,因为人类没有能力去判定真假,在不引入新的超验公理下)于是,康托的这超验之路就么戛然而止了,我们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下去,也不知道怎么走下去。但是,康托的努力,为人类思想带来了丰富的内容,深刻的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观,也让我们清醒地意识到理性的威力与脆弱。不管怎么说,我都认为这是迄今为止人类精神最接近上帝秘密的一次。
八、荒原新生
看完《西方思想史》的时候,心情就已经好转了。即便前一天还深受怀疑主义、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影响感到十分惘然郁结,但头脑的想法一转,心情就变了。
我的整个人深受我哲学的影响。我曾经自问自答:哲学家所能到的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无非是说服自己,使自己的哲学与心灵和世界一致,发表自己的观点就能信手拈来,不再畏首畏尾。也不会害怕哪一天被驳倒而丧失信仰。
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纵观思想史,许多思想家在迭起的思潮中表达了自己的沮丧,因为他们认识到新思想对其旧哲学体系的冲击,却不能灵活调整自己的世界观,以至陷入不幸的挣扎中,这在二十世纪初最为显著。他们的行为无可厚非,我也时常同情其中的年迈老者,步入晚年的他们本该享受美好天伦,却仍要遭受思想上的流离颠沛,毕竟自己毕生的信仰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能认识到新思想并认可它们已经是十分通达可贵。
而对于秉承新思潮的年青人,就不应该一味接受新思潮的袭染。因为一个思潮的产生,是从原初的一些萌芽想法,通过社会的传播与加工才形成的,其中的各种观点经过头脑或优或劣的申发,可能会偏离原旨,甚至面目全非。而且抵悟。不仅如此,由于传媒的门槛越来越低,流俗的内容会不断混入纯洁的思想,使之连带着错误的言论和邪恶的感情,最终会把真知灼见湮没在口水垃圾中。
对自己所接触的思潮,要有自己的批判性思考,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尤其是不能情绪化。煽动与煽情用的是同一个煽。当你发现自己的情绪突然高涨,要马上审视自己在接受或者反对这种思想时,情绪在其中是否起了关键的作用,这一作用是否是理性所允许的。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你可以完全投入到某种思想中,袭染其感情,只要你最终能跳脱出来,认真地判断即可。(我就经常这么做)
以下,我将针对具有悲观情绪的现代的哲学消解论的几个观念进行讨论。而在这思潮中,理性又深刻地影响了其他观念,可以说是这些观念正是在人们探讨理性,对理性进行剖析时逐渐产生进化的。因而我们首谈理性。
一、理性
面对理性带来的各种突破与矛盾,我们首先应该分析对它的态度——究竟是赞成理性还是反对理性。
尽管理性时常使我不适(但后来发现那多是理性滥用未求平衡所造成的),我还是拥护理性,因为理性中的很多原则即便不是绝对正确的,但确是我认为符合人类认识规律与传统的。即便人类有很多非理性的行为且是不自知的,我仍然认为理性是存在的,但不是纯粹的。因为在理性的自我批判下,纯粹的理性已被证明是幼稚的,理性是批判的是自我发展看的。而反过来说,那些非理性的哲学作为对理性的反动,最初也是从理性出发但出于对理性的失望而走向反面的,其本旨仍希求像理性主义一样,理性地组织理论并解释世界。
这我们是否应该相信理性?我们又如何面对这自相矛盾的现状?这便导致了怀疑主义。
换言之,我想说明,理性和语言的密切联系。我们在讲话和倾听时,总是会遵循并或期待一种理性的组织,这作为一种认知范式已经不可磨灭,因而哲学为了说服他人并给予指导,必须考虑这些基本的原则。所以不论哲学对理性的态度如何,它其中的理性因素总是存在的,区别在于理性在多大程度上获得了认可。
下面我们来看理性造成的第一个困境:对自身的攻击造成的自相矛盾。具体说来,哲学家们抱着理性的态度批判理性本身,发现理性本身(也即人类理性)并不是理性自诩的那样绝对无误,本身也充斥着谬误。
第二个困境是:理性是普适的么?随着我们将理性不断用于大的研究领域,例如非理性的因素:情感、想象,记忆等等我们发现这些在理性面前消解,变得愚蠢而荒唐,从而引起了心理上强烈的不适。
这两个问题严重地动摇了理性时代以来本体论与认识论的思想根基。即理性与人的地位问题。康德曾经颇有成效地调和过这个问题,我也非常支持康德的观点,而我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分别是:1、理性永远不会臻于完美,至真至善,它对自身的批判仍是一种自我发展,就凭这一点,理性也决不能偏废。但是理性的具体含义必然要依据批判的结论与立场作出相应的、适当的改变。(具体将在下文阐述)2、我们既要意识到人类的渺小又要肯定人的伟大,妄自菲薄更多的不是来自理性的分析,而是一种情绪化的结果。另外,我坚持康德的观点,理性并不能普适所有领域,或更具体的说,理性并不能以机械的方式研究非自然科学或曰非古典科学了。我认为理性中那种无人性的意味并不是理性本质的要求,因为从它当下的运用产生的矛盾与分歧之处已经能很明显的看出它已不符合时代精神。我们要注意到理性每进入一个部门,都试图以理性改造组织,但出现深刻的矛盾时,就必须反过来审视理性本身的问题,因为理性像一双鞋子,要去适合部门的脚,而不是削足适履。因而理性本身也在与具体学科的接触中相应的改变自己。而我反对的“理性”的普适,是反对那种机械的、僵化而不知变通的理性的普适性。随着知识的多样化,以同一个标准来囊括更多的外延,势必以牺牲一些不适宜的内涵来补偿。即理性会不断地被逼显出越来越基础的精髓,那才是我们要坚持的。(这也相应地补充了我对 1 的回答)
二、怀疑论、相对主义、去中心论、虚无主义
是以上对是由理性导致的四种观念(或思潮),我大致按时间发展顺序排列,这些观念从其所引发的情绪上看,越来越悲观。
在分析这四种观也倾向念之前,我说一下我们的指导方针:按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认知是真相与自我意识的妥协。这些观念使人们迷茫、怅惘、痛苦,一来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我不接受对未来的彻底绝望,因而必然要改变这种现状,那么根据心理学的这条规律,我们要么改变心态,要么否定这种思想观念。这便是我们接下来处理问题的思路。
首先是怀疑论,怀疑论我是支持的。但怀疑不是凭空的,为了反对而怀疑,而是有充分的根据,站在立场上怀疑,为了建立真理而怀疑。尽管怀疑是破坏性的,但最终的目的是建设性的。怀疑也不是怀疑一切,以求彻底的决裂。如果怀疑一切,那你的根基是什么?没有根基的怀疑是没有立场的,没有立场看似完全公允其实是荒芜而幼稚可笑的,因为它为了避免错误而不接受一切。总而言之,怀疑是要有立场的,即便冒着被反驳的风险,因为只有立场才有怀疑的资格,没有立场得到的只是虚无。
这样而言,怀疑论不能引起多少悲观情绪。如果你因为怀疑使得任何陈述都变得可证伪而难过,只能说明你太幼稚而希冀那种永恒的真,可以说不存在永恒的真,即便存在也不能为人们掌握,人们所能追求的是与时俱进。
相对主义则显而易见地在怀疑论下诞生,其大致的思想是没有绝对的真理,各种信条失去凭依在空间中四散的情形。关于此,除了前述已批判过的幼稚以外我还想说,没有绝对真理还是有相对真理,各种信条也许达不到完美的大一统,至少都被结构组织在一起,怀疑之火无法抹杀过去的成果。我觉得相对主义的重心并不在于表现现状的纷繁杂乱,而在于教导我们没有既定的真理和静止的体系,而需要在怀疑的眼光中求得发展和超越。至于因为缺乏绝对的而担心没有衡量信条的标尺,我想说,既然都已经承认人类的知识并非纯客观的,那么想要实现绝对的衡量的不可能性就已不是标尺是否存在而带来的,而是这种衡量最终也会因人类思想的左右而有所立场带来的。因此,信条自然就应该受到社会的历史的检验,受到不同立场的检验,这才是中肯的、合理的做法。本质上来说,相对主义的悲观来源于人类对唯一的真的那份几近病态的执著,来源于想要简化问题一劳永逸的失败,而忽视了具体问题的可解性又不愿接受自己终将被驳倒的通达心态。
对于去中心化所产生的悲观我只能说这一方面是人类的自暴自弃,另一方面则是这看似是对人类的地位的贬低,但这思潮引发思潮的悲观反过来证明,人类还是相当的自负,不然怎么会对中心地位的失去耿耿于怀。因而我认为这种悲观完全是不必要的,这和小孩子失去了关注而伤心无异。另外我发现,西方人总是希求从上帝从外界来确立人的意义和价值,那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能使他们在有信仰的状态下潜心钻研,虔诚地希求揭示上帝,但另一方面他们则在失去信仰后不知所措,缺乏那种面对无常世事和冰冷世界的旷达胸怀,缺乏老练的东方智慧。中国的儒家思想,强调人的价值靠自我奋斗而实现,我想推广的是,不仅人的价值,人类的价值也可以此类推,因为人自己提出的问题,最终还需回归到人自己那里去尝试解答,人类的价值不能也无需借助一个上帝之手来标定,人类的思想要学会成熟,就像个人一样要学会成熟。
最后是虚无主义,我想说这基本和鼓吹末世论的人毫无二致,是彻头彻尾的颓丧。其中情绪化的思想太多了,以至陷入一种毫无理性方案,逻辑牵强的恶性循环中,不负责任地使悲观发酵。我还想重申一点的是,所有破坏若不以重建为目的都是一种沦落。虚无主义大概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后记
这本书对黑格尔、马克思哲学着墨太少。
关于绝对真理的部分,我还想补充一点。当我们谈论绝对真理的时候,是以一种“肯定”形式谈论的。即我们用语言直接指称一物时,就是在默认、规定该物的存在,是一种“肯定”。这恰恰是语言带来的错觉,即我们在期待一种静止的、普适的真理。语言中的概念天然的默认了某种无时间性,即在反思以前,我们不会意识到几千年前秦朝人口中的国家与现代人的国家一词的区别。能指形式的稳定性仿佛将这种无时间性赋予了所指,使它固化为非时间化的东西(这大概也是为何拉康会寻求能指链滑移的修辞技巧)。因为语言的本能,就是要暂时排除现实世界的矛盾,捕捉一种相对的稳定性,因你不希望在思考的时候,思考的对象还在不断变化,否则你将无话可说。
肯定式总是片面的,你无法下一个矛盾的判断,这是语言的内在矛盾。而为了克服这一矛盾,辩证法才以一种修辞法被发明出来去适应现实的矛盾。
因此绝对真理只能是相对真理在时间上的发展与各种条件下的综合的矛盾统一体。但这种把握光在语言上、理论上根本不够,必须回到实践才行。因为只有回到实践,才能摆脱语言形式的非历史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