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突然发现,那些晦涩的文章不是翻译的问题,而往往是源语言本身的艰深性。
而以往遇到难懂的文字时(哲学方面),总认为哲学家有流畅的表达能力,晦涩的部分总是翻译家的矫造,现在发现并非如此。
译作,尤其是法国的哲学译作,普遍的地携带一层晦涩的面纱。我读过“我知道什么”系列的三本书,无一例外半途而废,那时一直以为是译者的水平拙劣,直到在另一本书上看见麦克斯韦的评论:“法拉第以其…从而避免了法国思想家的方法。”而最近读的另一本《符号学原理》,译者在前言里交待了法国思想著作语言的“诡异”。于是我意识到了法国思想界这种危险的风格,在向那些贸然批评的译者致歉同时,我那些必须深刻抨击这种流行于思想界的“故弄玄虚”之风弊。
请原谅我的针锋相对,法国作为大陆文化之代表一直在文化领域同英国较劲。一些同义的表达非要生造另一些词作替代。最初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厘请术语和日常生活用语间的混乱,可到后面就变了味,变成“术语癖”,迂腐铺陈辞藻。
观念的传达自然是基于语言的。过多的生造词表述,不符合语言习惯就无法帮助学习者的思想。这考验表述者的能力,能否将头脑中的思维表达/翻译成通俗的语言,而非恣意使用冷僻怪异的生造词。这就好比是强迫环境来适应你而非适应环境,绑架了大众的思维。
这种流弊很大程度源于拉丁语系的易塑性,从词根中,从缩写中,从片段中拉出几个字母,拼拼接接凑成新词,这过分容易了,从而丧失语言的高贵性。语言是不应任意修改的,也经不起这样。就像法律体系的不断完善有立法与司法解释两种方式,为什么我们更倾向后者,正是因为法律要用相对的稳定来树立它的权威,而语言同样需要稳定,因为它是全社会的共享,我们应向语言中编入更多的义项而非像加佐料一样东添西凑,那样只会让它得臃肿而无用。
法语就受了这样的糟蹋,不断加入自以为高贵的新词,却脱离大众脱离实际,结果反而变得无人问津,即便是宝藏也被永久尘封。
在这方面,汉语做的是相当出色。由于文化的庞大与系统,任何细小改动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以免破坏整体的和谐。就算做不到画龙点睛也决不能画蛇添足。一粒老鼠屎是真的会坏了一锅粥的。我们对待这份遗产心存敬畏。诸如徐光启、李善兰这样的数学家,在引介外国数学概念时并不非简单音译,而是联系在深刻地理解这些概念之后,联系汉语的特点,在不触动体系原本完整与工整的前提下,发明出新词,而这些恰新词,事后被证明与原来体系完全兼容,非常恰当。好的翻译可以与接受者的思想无缝接合,极大地帮助概念的吸收消化,而对于基础性的概念,这点尤为重要!
这种深思熟虑不无原因。客观上,汉语相对保守与规矩,容不得我们的不当、过分修改,否则一个人模狗样的词出现,人人用不习惯,久则弃用,自然淘汰。主观上,我们对于汉语的敬畏与尊重,道德般约束着我们,不敢有丝毫亵读。
二
似乎那些小成的半瓶子学者们,为了显摆自己能 力,惯用华丽的,极尽多样的词藻堆砌文章,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掩盖了重心, 让人通读仍摸不着头脑。真正的语言大师能用最适宜的方式让外行人(科普对象)肯听、想听、听得懂。故钻词藻之工之巧,免不了偏狭小气,难成气候。
我当然不是否定那些散文诗歌,那些文学性的文章特色、重心在此。我所针对的就是科学性的文字,既不能太枯燥,也不能太华而无实。用平实的语言生动地讲出道理,才是最高水平。
其实本没有什么艰深的道理,只有艰深的表达。
三
传情达意汉字最宜
再抽象的概念,必然源于感觉(不管经过多少层抽象后)。如果这抽象概念的本身就用一种有能引发人们感觉的语言表达,那么概念自然融会于心。
没错,我说的就是汉语,作为世界上寥寥无几的表意文字,不知胜过表音文字多少。它直观形象富有图案美,每个汉字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因而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每个汉字都是一件艺术品、一件文物,它承载着万千年的风尘,饱含着一代代中国人(使用者)的情感。它们三两组合,生发出更多更丰富的意象。
中国自古崇尚自然,这文化也浸润了语言。汉语是最自然的语言,是人类从自然那儿继承的天书。仓颉造字,观象而作,把自然翻译成文字,用自然作我们思维的载体,而一切道理均源于自然,用自然的语言描述自然的下载,当然名正言顺。
四
对于前文所说的翻译问题,我再做一些补充。
原本我对我国的翻译事业是自信有加的,因为他们不但是外语大师,更是国学大师。只有对本国以及外国文化都有深刻理解,才能做翻译,而且我认为,前者更为重要。
而现在恰恰相反,做翻译,似乎只要外语功夫好,再有稍不错的汉语文字功底就好了。谬矣。我们要求外翻译人才精通外语,是担心他们不能准确理解源语言造成差错,而事实是即便理解了源语言,自己却很难将其转化为母语,无法做出优秀的母语表达,无法将意思传达给阅读者,同样是失败的翻译。
你可能会说,我苛求了。我想说是我们的教育失策了。我们重心抓错。如果我们从小学宣扬国学教育,不求人人成为国学大师,但至少人人都将比现在对国学有更深刻的理解,翻译者的能力自然提升,对外国著作的引介工作会更好,从而促成良性循环。
我们狠抓英语,原因在哪儿?打怕了,输怕了!近代吃西方列强那么多大亏,于是学技术学制度学西方文化。近代西方的科学是强,我们要学,但也不至于文化也强吧?我们全盘的否定了自己,就等于是再一次的战败,胡适还曾提过废汉字,差点连最后的一座精神圆明园都失去了。
西方科学是强,但我相信中国文化与科学的结合,才是自然所归,才是最伟大的结合,并终结当代之黑暗。
五
西方的科技事业一直处于领先地位,自而它们的文化对概念具有主导权,我们的科学习有时并未深回便直接轻率的地翻译了这些名词,殊不知它们与我们的思维方式格格不入,要对它们进行审察与再发现,重新给出我们的命名。
我们要以由我们文化孕育的思维重新理解,而非搬用。
因为习惯性术语,我们必然会不适应新赋予的命名。这时得如普朗克所言,让后来的年青人拥护新主张,而不要苛求老辈人,不推翻这种惰性,键盘就永远是最低效的构造。
人们总是抵制那些新的,哪怕正确的事物,不要害怕,时间会让反抗者死去,社会将新陈代谢。
后记
事实上对中华文明的全盘否定与历史虚无主义在八十年代的《河殇》拍摄后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