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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与人工智能

2024-06-01 · 1776字 · 6分钟

笛卡尔的解析几何用纸笔建立起抽象的表象化,由此科学的运算推理不再单凭思想实验,而可以在纸张上运行。纸张成为最原始的计算机代替大脑 [1],这就蕴含着“无意识的知识生产力”——即便意识无法把握某个推理结果,但你能肯定它是对的,因为它是由秩序场无意识装配出的,主体并不参与其中,只是一个观看者。

计算任务中最主要的一组矛盾是计划与执行(僵死与活动的对立):前者对应于静态的、僵死的代码 ,后者对应于动态的、活动的执行。它蕴含着另一组矛盾(有意识与无意识的对立),即表面上静态僵死的代码,背后恰恰是有意识的、有目的的编程,而表面上动态活动的执行,背后却是无意识的门控电路开闭。它恰恰是意识的自我矛盾运动的结果(僵死的意识与活动的无意识的对立)——活意识把无意识的活动性灌注给它的死产物(电路),而死产物(代码)则用死的形态掩盖了活意识的活动痕迹。

意识的这种自我矛盾运动,其实就是主体的自我矛盾运动。从主体方面看是人的异化,从客体方面看就是物神化。被灌注了活动性的死产物的堆砌,造就了物神化的种种景观。当下最大的物神化景观,莫过于所谓的人工智能。认为人工智能有某种超越人类的神威的思想,实在久远——它早在原始人发明斧头并认为斧头天然具有某种伐木神力时就已经现身。

如果失去意识这一层中介,死物并不具有任何神威。如果斧头并不用于伐木取火,它的锋利则毫无意义。风车将风力转换为机械力,如果这种机械力并不被用于磨面,其产物为主体消费,那么风、风车、磨盘对人而言则毫无意义。如果没有人的中介,计算机不过是一堆嘈杂的电信号。而所谓人工智能的“涌现”,既不发生在电子元件层面,也不发生在操作系统层面,更不发生在数据规模逾越某个界限,而发生在它进入主体意识的那一刻,被主体意识所中介而误认为的“涌现”。

意识对无意识的这种误认,绝非无意识的险恶用心,恰恰是意识的自说自话。科学解释了鬼火不过是磷化物自燃,但却无法避免人工智能这一现代科学产物的灵异化。对科学的灵异化,浓缩在一句话中:“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在此,主体被完全掩盖了,新时代的科学神取代了曾经上帝的位置,即便科学实在论者如何坚称自己是无神论者。

这种误认,从笛卡尔开创的近代科学革命起便展开了。透过纸笔,各种数理规则一旦被有意识的证明之后,它便成为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科学共同体的底层劳动者所要做的,只是将这种真理转化为自己的无意识 [2],在这过程中不断的同自己的怀疑搏斗,直到消弭这种怀疑,完成自我阉割。[3][4][5]

过去在科学的大学话语熏陶下,人们还意识不到到所谓的科学当中存在多少无意识——对外行而言各种数理推导、行文话术应该都是精心编排、字字珠玑,而恰恰让外行产生这种错觉才是大学话语最精心的编排。打个比方,你跟妈妈去菜市场买菜,看完她和小贩一番熟练的讨价还价后,觉得太过斗智斗勇,自己根本无力招架,殊不知这只是上一代人的无意识的生活习惯,自然而然。而科学也不过如此,当人工智能把各种科学知识以最廉价、最通俗的方式轻易呈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科学的无意识也就昭然若揭了,只不过人们还不敢往最激进的方向设想,相反觉得这不是科学的无意识结构被把握,而是有意识的科学结构被人工智能把握了,于是循着大学话语的律令得出人工智能存在意识的说法。以前学生一边抱怨照本宣科、论文查重,一边仍屈服于教授、编辑的淫威,那么现在随手使用大语言模型就可以轻松击溃这种无意识的筛选机制,教授终于不得不反省陈腐的教案题纲,而编辑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僵化的学术写作规范了。总之,大学话语的遮羞布正被狠狠撕毁。

在之前关于大语言模型只是模式匹配机器的讨论中,我说大语言模型将使我们更进一步认识语言的本质,那时说得还不够明了,现在应该说是进一步认识到语言中无意识的那一部分。而所谓的无意识,就是去实践化。(这里暂且不展开,另附专文。)

最近观看未明子哲学课,有感而发。拉康的精神分析确实是一把利器。符号体系、回溯性建构、科学的无意识结构等等概念,过去早已有感觉,如今在符号秩序中找到契合说法,此诚快哉。


  1. 并最终被图灵总结为图灵机模型 ↩︎

  2. 这又使我想起我曾用来反复自我阉割的一句话:“Young man, in mathematics, you don’t understand things, you just get used to them”——冯·诺伊曼 ↩︎

  3. 任何人一辈子都至少会自我阉割一次,即进入语言的那一次原初阉割。(譬如学习英语就会被西化汉语阉割,学习普通话的方言母语者也会被普通话阉割。像我这样对口音和语法有苛刻要求的人而言,每次这种阉割都伴随着极大的创伤。)当然,没有人还保留着原初阉割的记忆,这是被回溯性建构的。但当人每次进入新的符号系统都会再次进行自我阉割,这时的经验就能够为原初阉割的建构提供线索。 ↩︎

  4. 这次阉割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痛苦,以致我最终摆脱了科学实在论。 ↩︎

  5. 所谓创伤和阉割,不必望文生义理解为某种消极的东西,它只是符号学术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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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风沐面,若水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