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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

2016-06-14 · 3592字 · 12分钟

思绪万端,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先谈谈毕业吧。

“终于毕业了”

凡能加上“终于”二字的,总是漫长的,凡是说出“终于”二字的,心中或是扬眉吐气,或是如释重负,或是恍若隔世。“终于”二字不是把我带入对未来的憧憬,而是对往昔的追忆中。

还是同样的暑气,却是不同的厚重。我清楚的记得去年的暑假,当我站在高三新教室的黑板前,看毕业的学长留下的寄语。语气中充满轻松喜悦,甚至还带着一丝逃脱的狡黠,我心中莫名感伤。当我看到黑板上还写着一串ddx(ex)=ex,旁边配着一句话:“学姐只是想告诉你们英文字母要写得大、匀、平。”,这感伤更变成一种愤恨。我心里讪笑着,感觉被人指着鼻子羞辱,炫耀她在自学微积分。哼,就是明年这时候,你还是没我懂得多,心里这么狂妄的想着。可我一直不着急抒发,因为心中被另一种情绪占领了。

那是与数学的疏离,激起了我的悲伤。正如序中所说,我像一个痛苦的恋人,曾经与数学热恋过,但迫于压力,不由己地分开了,从此杳无音信。每每想起,总泛起一阵痛苦。我为真实的人、物从未痛苦过这么久,与数学的经历丰富了我的情感。

因而毕业时,我并没有特别强烈的离别的伤感,而是一种如将牢底坐穿的狂喜。是的,三年的刷题,让我愈发觉得此处如监狱,如牢笼。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我坚持写作,仿佛是放风,为从黑暗的岩缝中摸索微弱的光亮,那光亮能穿透我头顶的阴霾,为我送来自信灵快。

老实说,高三的最后几个月,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高压。食堂永远是重复的伙食,广播中那无休止的革命歌曲。(我并不厌恶红歌,但天天鸡血式的口号如何不教人疲惫?孔夫人说“乐”是用来陶冶情操,放松身心的,而那几天的我无时不倍感煎熬)于是我开始逃晨跑,逃晚跑。跑步本应为了强身健体如今却变成测试服从。讽刺的是,高中三年我还一直领喊跑操口号,直到最后的日子我才加入反抗游戏——在无人检查的小道上,我们排起一条长蛇阵,跟着前面班级离队的学生,稀拉的走在路上。

老师上课也越发听不进了,我整天自言自语:“挣脱吧,逃离吧,让我滚开这里吧!”“我一点儿也待不下去了,这乏味的课堂,我马上就要滚了。”连眼保健操也会使我心烦——做了不下十二年,结果还是近视了,而且度数越来越深。我为打磨这短短的五分钟,要么哼歌要么喃喃,反正大学里没有这种鬼东西。一切规矩都是我厌烦,只有和数学相处使我感到自由。

有时候真不知道炒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知识有什么意义。高中题目的特点就是抠细节,出题人巴不得你栽在坑里。去问老师,他们总还认为是我题做得太少。我最反感的是化学老师,她总认为我是学得轻松必得苦果子吃的,对我态度特别怪。问她几个经过深思熟虑的问题,她要么说不会考,要么说不知道,令人煞为扫兴,难道读书就是为了考试吗?物理老师我一直不大佩服,觉得她水平有限,但这不能算是她的错,毕竟是新人。然而她高三尾声竟时常发起嗲来(仿佛在教她刚生的小孩),令人瘆得慌,我又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幼稚来。数学老师是班主任,我们都热爱数学,我时常从他那儿借书看,也不时向他推荐一些书籍。然而作为一个新班主任,他总是无可奈何地照搬年级组长的号令,我们班又是最有反抗精神的,这就总让他夹在中间难为情。生物老师我最佩服,他学识渊博、旁征博引,尤其他那抑扬顿挫的金华口音更令我深深陶醉。英语老师的口碑最有争议,课上他总是强调“海量阅读”、“野蛮生长”,却从不给我们划重点、整理短语表。他也经常发些牢骚,令我困惑。我起初也讨厌他,如今却慢慢理解他的苦衷。

而我最喜欢的老师就是语文老师,也许她是所有老师中唯一理解我(或试图理解我的),这使我非常信任她。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感到她像母亲般和蔼慈祥。她有时会抽半节课谈谈当前的情况,为我们集体排忧解难,于是我慢慢把她当朋友一般分享心情。她像其他老师一样安排我们作摘抄、写随笔,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隔两周写一次,我想写时一天能写四五篇,没灵感就搁置;摘抄也是一样,我养成了随手摘抄的习惯。于是我就大着胆子同她表明了想法,她竟爽快地同意了,我欣喜若狂,还说我可以隔一段时间给她看我的随笔,她说你不介意可以给我看,因而她都看过我的遐三和遐四,还十分赞赏。她有次夸我思维深邃,说她带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从没遇上像我这样的。我抱怨学业枯燥的时候,她开导我要耐下心来,刷得了题,只为渡过高考这座窄桥,大学里自会冒出来,我愤感那些凭借刷题而超过我的人时,她教导我要放开眼界,和全省的人比,而非盯着小小二中的年级第一。

我后来尝试写诗,也忍不住请她点评点评。像这种文学创作,我心里也没什么底,给她评判是必然的。她究竟是语文老师,一眼便能看穿我的心思,问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了?”我既惊讶又羞涩:“您怎么知道?”“你看你写得这么朦胧、唯美、纯洁、清新,恐怕只有爱情能如此吧。”那女孩后来和我闹僵了,我才发现,诗中的美好只是我心头的幻象。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老师值得一提。12 班的班主任同时是英语老师—Skye(他这古怪的英文名已屡次被我们英语老师 Michael 斥为不合英语语法了)我对 Skye 的看法变化与我对 Michael 的正好相反。开始接触 Shye 的契机是 Michael 出差两个月,让 Skye 代课。Skye 的课堂与 Michael 严肃说理大相径庭,Skye 尤其活跃,把上课当游戏一样要,我开始特喜欢,还是出了名的与他作对。这时反对的声音也出现了,认为他课堂无组织无纪律。我觉得课堂活跃很双腾,而且 Skye 的语法讲得更多,但当 M 回来上课,我的兴致一落千丈后,我顿时明白,Skye 陷入了泥淖他的语法点,短语点虽多,但千头万绪,如堕云中,如嚼鸡肋,仿佛是为了语法而语法。他不结合学生实际接受能力,居高临下般地倾泻他“所谓的重点”,不自觉地陷入窠臼之中,从他之后大办有偿辅导,盲目命试题的行为中,我的想法再次得到印证。

在政治学考前夕,我把几个困惑良久的问题拿去询问老师,期待得到最终的解释。结果当时我的老师正在忙,他让我去问周,而周又有很多学生需要答疑,又把我引向一位女老师,我当时看现见这位女老师佩戴眼镜,五十岁上下,脸上布满老年斑,身体微胖,着背坐着看课本,我心头不悦,小瞧这老师,但还是拿书去问了,谁知她刚一开口,浑淳的声音便使我有几分震撼,接下来的一番话,更让我醍醐灌顶,我便对这位老师肃然起敬,期待她的真知灼见。结果她有时微微愁眉,面露愠色,我登时想起宋濂那篇《送东阳马生序》里面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稍有马虎,问完之后,我感觉我的疑问彻底解决了,神清气爽地走出办公室。受人指点的感觉真好,后来打听才知道,她是资深的政治老师,在创新班任教。

还有一位老师,不过我不愿提他。

16 号那天是散伙饭。

我不知为何,始终对高中同学有一种无名的生疏感,他们并没有我的初中同学来得熟络。

我觉得这原因只有一个,是我变了,我的思想变得早熟。同学还是那些同学,但我不可认同他们喝奶茶、追剧、泡咖啡吧、泡桌游吧、唱卡拉 OK,网购商品,用护肤品。

我排斥这种与商业、娱乐紧密结合的活动,我至今仍深深怀疑着这些同龄人不以为意的日常习惯,我认为那些消遣浪费时间。我不知我这种保守的想法从何而起,它根植于我心中挥之不去。

这也是为何在宴会上我打心底毫无兴致,只是敷衍而已。我受那不合学生身份的活动的影响, 并把那些活动与一切娱乐等同起来,致使我在娱乐之后总会后悔难过。我想我大概坠入了“清高”的陷阱。

因而在同学看来,我是一个没有娱乐的人,即便娱乐也要和“高大上”挂钩。简而言之我是一个扫兴的人,但扫不扫兴是他们的事,只有理解我的人才会理解我。

我在图书馆门前的跑马灯上看见“高二某生入生物省队”的消息,不禁想起那个伟大而讽刺”的“三年定律”,定律的大意是:“二中成绩三年萎一届”。试看 14 届首届创新班群雄并起,15 届屡破天荒,16 届折戟沉沙。

对于竞赛,老北的那句话一直深入我心:“竞赛这条路,少有人走的通。”我对竞赛,以及通过竞赛选拔出的人才,怀着深深的成见。竞赛的初衷是选拔偏才,怪才,然而被多数人当作名校敲门砖。多数学生本不是偏才、怪才,却要穿到那件紧身衣里去,使他们在花季不能享受花季,生活被题目占据,俨然成为一部机器。如此培养出的人才,对科学的热情并非经历成熟的发育源于本心,而是功利的升学捷径营造出的假象。

对诸如少年班这样的教育模式,我以为这不够科学。任何事物的发展都应需循序渐进,按部就班。我听我少年班同学说,其中半数以上的学生不适合在少年班学习。人的心智发展是需要过程的,知识可以预先提前灌输,人生阅历,社交能力,心理健康却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只怕这又成为了一则揠苗助长的故事。


后记

现在看来,这篇文章带着许多矫情:自命清高、怀才不遇、吃不到葡萄便称葡萄酸。不过恐怕有这些想法的人并非只我一个,因而许有些借鉴意义。

唯有二事不曾有悔:1. 对应试教育的反感 2. 对一切事物的普遍怀疑。尤其当我看完 杭州会议谈话[1] 以后,愈发确认,也更为理解当时为什么那么多学生愿意站住来响应他的号召,因他看到了学生的痛苦,道出了学生的心声,仅此便值得拥护。

如果你对下面的引文深表赞同,《决裂》是一部申发教育革命的老电影,也许会成为引导你探索颠倒历史的一盏灯。


  1. 现在这个大学教育,我们怀疑。从小学到大学,一共十六、七年,二十多年,看不见稻、粱、麦、黍、稷,看不见工人怎样做工,看不见农民怎样种田,看不见怎样做买卖,身体也搞坏了,真是害死人。我曾给我的孩子说:“你下乡去,跟贫下中农说,就说我爸爸说的,读了几年书,越读越蠢。请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作老师,向你们来学习。”其实入学前的小孩子,一直到七岁,接触社会很多。两岁学说话,三岁哇喇哇喇跟人吵架,再大一点,就拿小锄头挖土,模仿大人劳动,这就是观察世界。小孩子已经学会了一些概念,狗是个大概念,黑狗、黄狗是小些的概念。他家里的那条黄狗就是具体的。人,这个概念,已经舍掉了许多东西,男人女人不见了,大人小人不见了,中国人外国人不见了,革命的人和反革命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了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特性,谁见过“人”?只能见到张三李四。“房子”的概念,谁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具体的“房子”,天津的洋楼,北京的四合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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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风沐面,若水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