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世界,想丢失件东西都难。
于是我有一天突发奇想,试试看丢件东西怎么样。
那天跟华高的人踢球,踢了他们 2:0,呼,输了这么多次,总算出了口恶气,我拎着毛衣,神清气爽地走回班里。
大概是踢得太累了吧,同时十分尽兴,我发现竟把我的外套落在操场上了。唔,好极了,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蒙过我小心谨慎的大脑,现在我总算做到不经意地丢掉了它。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迈出了,一切就顺利了!
然而我又疑惑了,我怎么判断它是不是真的丢了呢?可能因为我仍知道它现在可能就躺在那块水泥台阶上,真正意义上并只不过没有丢失,只不过是不在我身边罢了。除非它被别人带走,那么我就不大可能知道它的下落,至少在这个意义上,真正的丢失才算成立。
好吧,那么我无论如何是要去一趟操场了,而且还得仔细地找找,确保真的丢了,免得夜长梦多。刚踏出教室一步,我的小心的大脑立马叫住了我。
“等等,M。如果到了操场,没看见衣服就证明它真的已经丢了,这倒好办了。可万一没有人捡走它,它还在原地,你看见了怎么办?”
“这……,”我犹豫了。“你说的有道理,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否则这便是故意的遗失,一切自然而然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唔,那我该怎么办呢?”
“去问问你之后回来的同学,问问他们看见没有。”
好主意。我撤回脚步,问了几个打完篮球回来的同学。“啊,你说那件红衣服么?是放在石阶上的么?没错,我看到了,但是我没拿,我以为是别人没拿走的,是你的吗?”
我答应着,道了句谢,并暗自庆幸他没有好心带回来我的衣服,看我又问了其余几个同学,他们的回答如出一辙。
看来真是好险啊。这么多人看见了,都差一点带了回来。还好我穿的那件衣服平日里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的注意。顺势想到这儿,想到我那件衣服的特点,灰红相间的颜色,柔软的面料,本是一件冲锋衣的内胆,不算奢华但也谈不上廉价。这样修身的衣服会没有人拿走么?
可我的同学们都是路不拾遗的,推延一下,恐怕是没有人会拿走了。算了算了,权当是失败了这次。还是一会儿把它拿回来吧。
可是现在正是上课,一节课我都心不在焉的,想着到底会不会有人拿走那件衣服。 一下课我就奔向操场,顾不上冲食堂,拖着疲惫的身子,悻悻地走在长长的水泥路上。我暗自祈祷着它不会出现。
走过双杠和沙坑,望向绿色的塑胶球场对面的一排石阶,似乎没有红色外衣的踪影、是真的吗?我浮起一丝喜悦,加快了脚步想看个究竟。
没错。红衣服不在原处了。我又冲向操场,确认无误后跑了出来。回来的路上又仔细检查了几个球架下方的衣物,毫无红色衣物的踪迹。
现在差不多我可以断定,衣服确实是丢了,我高兴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脑中的声音却又响起了:
“你这么确信你就成功了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吓了一跳,由小跑改为踱步,“不然呢?”
“你就不觉得那个捡到的人会把衣服送去失物招领处?这样一来,你还是徒劳无功。
天哪。幸福来得太突然也走得太突然,我怎么会忘了这茬?可是如果他真是好心的,又为什么捡走呢?留在原地不是更方便失主寻找吗?
“这,也许老师教他要拾获交至失物招领处呢?我不清楚,你最好还是再去那里检查一下为妙。”
结果我们就一直这样辩论着,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稀里糊涂地吃完了午饭,我急忙回到班里,差点儿迟到。
“你们知道失物招领处在哪儿吗?”我坐下来,不向着前桌两位女生。因为怎么丢东西,所以对这事也不甚了解。
“你丢东西了吗?”她们很热心地问。
“是啊。”我忽然意识到只有丢东西的人会这么问,可这势必会引起她们的注意,这对找东西是好是坏呢?但愿她们不要再问丢了什么。
“就在思齐楼的二楼,不,好像是在政教处门口,我也不大清楚了。
“没事,大不了我都去转转。”自从高三搬来博文楼后。感觉对以前的教学楼都陌生了,加上教室安排上都有了大的调整,记不清楚是自然的。
但我不急着去那儿,好像是在想,我就等久一点儿,给那个人充足的时间把衣服放在失物招领处。要是还没有,就让这个小心的脑子输得心服口服。
午睡是我的习惯,这是整个后半日精神振奋的保证,揣着心事,我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而所谓的午其实睡是冥想,真正入眠我从未做到过。
一片昏沉中,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怎么又来了。是着急么?这次我抢先问。”
“不不,我也不着急。”
“那你又不请自来了?看你想赢的样子。”
“呵,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想赢你么?你也不想想,我就是你啊!”
“所以呢?”我突然醒悟过来,小心的大脑不过是另一个我罢了,不知怎么,我有一丝的不安。
“所以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呀,我反驳你,不过是为了你,不,是我们能更好的达到目的啊。”
“说的对…”我微颔了一下,那种不安似乎又强烈起来。
“说正事,我来找你是我有一个新想法。”
“直说不误。”
“刚在你跟女生讲话时,我也在听。”
“是嘛,我当时感觉说漏了嘴。”我说着,又觉着它话里的奇怪,难道它还有不在听的时候么?
“其实你没有说漏嘴。你想,就算你告诉她们会发生什么?——”
“——可能会帮忙出找的主意么?”
“没错,你不就是要确保衣服丢了么?那么必然要运用每一种寻找方法,仔细寻找,确保它丢了,否则它丢与否你是不知道的。”
“嗨,这么说,这反而是好事,我反而不必这样担心了。”
“当然如此,你再想想,我先走了,不打扰你睡觉了。”
不知怎么,待它一走,我就睡意全无了,看表,正好是平时醒来的时间。好吧,我揉揉压麻的脸,伸了个懒腰,在走廊上踱了踱,顺便接了杯水。
差不多清醒以后,我小跑到思齐楼二楼,除了一件皱巴巴的高二校服外,什么也没有,再去政教处门口,更是空空如也的一条走廊。
也就这样吧。我有一种胜利的喜悦,但是自从大脑说它跟我的立场相同,也没觉得有多少胜利的感觉。
回到班,我叹了口气。敏感的前桌立马问:“找到了吗?”我摇摇头,等她发问。
“是什么东西啊?”
“一件红色的外套。”我刻意停顿了一下,不至于太贸然。
“什么时候丢的?”
“就是今天体育课,我午饭前就找过了,找不到。”
“你可以去体育老师那儿问问。”这句话没了下文,因为下午的上课铃又响了。
“好吧。”我默念着,可是体育课已是本周最后一节了,再说,下午就放学了。
转眼就放学了,我坐在爸爸的车上,说了这它件事。他说:“那你还是得把找回来的。去找找吧,你那内胆丢了,冲锋衣的外壳还怎么穿?”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伤心与自责。当初怎么就没好好注意下呢?
我开始回忆。早上回班,我是到班里才发现衣服不见的,也就是说,我是穿着外套去上体育课的。到了场地,因为太热,我脱了外套,连毛衣也脱了,然而一场球踢下来,这细节我全忘了,我以为我只脱了一件衣服,就只带了一件毛衣回来。
再仔细想。当时我高兴地拍着好友的肩膀,说我们终于赢了,眼底的余光似乎扫到了那件红衣的存在,但我没有回头细看,我确信衣服事先脱在了班里,这里只有一件毛衣。
我好懊悔,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不会丢了外套。奇怪的是,往常我不丢东西的,怎么偏偏这次丢了,去找还找不回来了?
我想起了小心的大脑,我喊它出来。
“干什么?”它好像不耐烦地问。
”之前你总不请自来,我现在找你你倒不耐烦了。”
“好吧,什么事。”
“说,当时我累得要死,懒得回头,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提醒?我不是提醒你了吗?”
“你逗我呢?”
“没有啊,我让那件衣服出现在你的余光里了呀!”
我瞪大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你没理我啊!”
“胡说!”我狠狠地驳斥它,“你是大脑啊,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却隐瞒了事实。”
“不是这样的。”
“还狡辩,你已经说漏嘴了。”我得意地,以为抓住了它的把柄,“你明看见了更多,否则你怎么看见了我在余光里忽略的东西。”
它不作声。
“一定要我拆穿你吗?你就是我!大脑。不,你甚至比我意味着更多。你操纵着我,你选择隐瞒你所知的事实,却并不告诉我。你不让我意识到这一点。你……”
我突然语塞了。我的话是个悖论,如果它不让我意识到这一点,那我又是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呢?如果它操纵了我,那刚刚是谁在骂它呢?
天哪,我感到一阵绝望与恐怖。它不知何时消失了,我灰心极了,把头埋着,靠在软垫上。我心如乱麻,又不由得伸手去够手机玩。
游戏似乎也异常的难,总是输,我好想把它摔出去,但克制住了。游戏没错,是我错了。
可恶,又是我错了。游戏也就罢了,连那大脑都想证明我错了。我连一个归咎之处都没有。
我斗不过它。唉,是我的原因,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它突然又出现了。我有些惊讶,但已经没有发作的气力了,也不想理它,我知道它会说下去的。
“我知道你怎么想。其实一开始丢了外套的时候,你就不大在意这事,因为你觉得它一定能找到的。”
“而你这样想的原因就是你深知中学里的人都是素质很高的,他们不会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
我心里赞成着,但仍然沉默。
于是你也是挨到了中午才去找那件衣服,没成想那衣服竟然丢了。”
“这时你感到一丝不安,但仍安慰着自己,觉得它也许被人交到了失物招领处。
所以你仍是很悠闲的,先去吃了午饭,回到班里也只是随口发了两句牢骚,然后平静地睡去了。
“睡醒之后你也还是按日常的节奏,不慌不忙,散完步,打完水,再去失物招领处。
“结果还是没有。你开始失望,但仍没放下信念,可能那个人没来得及放在这儿。”
“对。”我心情稍稍平静了些,答应了一句。
“但放学以后,你的父母表示了担忧,你的自责便深了起来。”
“我感觉到了,因为那时我也很苦恼。”这不足为奇,因为它包含着我,但我不解它的同情。
“你错了,那不是同情,是和你一样的苦恼。别忘了,我们是同体的。”它停下来,反驳了我一句。
哦不,我没有和它说话,这是我的想法,你怎么可以窃取我的想法?好吧,就算你操纵着我,可你这样未免太、太…
我索性不说了,免得又招来它的反驳,被监视的感觉真不好受。
“我继续”它似乎知道了我的反感,好吧,它本来就知道,于是它不再打扰我,接着说: “他们劝你到老师那儿找找。事实上,你也照做了。”
“到了老师那儿,灰心的时刻来了。”
“是的,”我不由得接了上去,“我问老师,‘你上周五体育课结束时,记不记得看见过一件红衣服?’他肯定了,这时候我一丝激动。”
“谁料他说他当时喊了半天没人来领——”
“这时我多么期望他说:‘于是我拿回来了,喏,就在这里。’”大脑又接着说,我突然发现,它也改称“我”了。
“可是他说,我叫你们班课代表照看一下,可他打球太投入了,可能没听见。”
“这时候我们本想走了。”它又改称“我们”了。
”是的,结果他又说接下来一节课也是我上的,直到那节课下课,我看见那红衣服还在。”
所以我推测,衣服就是在第五节课,也就是上午最后这一节课消失的。”
“没错,因为中午我们再去看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老师最后建议我们去问问器材室的大妈,而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也透着不确定。”
“因为他的不确定,我们当时无所适从。”
“但我们还是听从他的建议,去了一趟器材室。”我说着说着,竟被它带了去,好像真有两个人似的。
“器材室的大妈也很热心,她很同情我们,她一边说没见过,一边又宽慰我们,说没人要捡衣服的,但她说她自从捡了很多衣服但无人认领之后,就不再捡衣服了”它说道“同情”两个字的时候,好像触了电似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
地这细节根本不费捕捉,它表现好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儿。我会心一笑,冥冥中好像也看见了它的羞赧。
“然后,我们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我们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它又鼓起勇气,接着说下去。
我目光有些呆滞,好像看见一个机灵的男孩张着他深邃的眼睛望着我说话。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当时你不问问老师第五节课是哪个班的课。”
我反而纳闷了,早已接受了它能读懂我心的事实,这下怎么还会问我为什么?
“我当时被他一串乱语说蒙了,心里有过这想法,但是我懒——其实也不是懒,我就是觉得,如果那个人铁了心要拿走我的衣服,我再多问也没用,是的,我心里充满了失望,我不愿再想这件事了,随它呢吧,这种人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感觉我的话有些偏激,但它没在意,它说:
“原来是这样。当时你的心好乱,我根本分不请你在想什么?”
哦?大脑也有分不清的时候?我摇着头,料想它也不过如此。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不担心了呗,就当破财行善事了呗。”
“哈哈。”我好像真在耳边听到它爽朗的笑声。我感觉我喜欢上它了。
“其实润心,这么想你就对了。”它撑着头,晃着双脚。
“是啊,我也没必要写一篇《失物设计》来讽刺他了。”
“不,有必要啊,不过不为讽刺。”
“那又是为什么?”
“为了你注意到我啊!你想,要是没丢这件衣服,你会注意到我么?”
“这…”我又无言以对了,我切开话茬,问那个疑惑:“那你怎么会有不知道我的时候,我不是受你的操纵么?”
“请你别说‘操纵’好么,就像,就像…”
“好吧我原谅你,我太偏激了,请你也原谅我。”
“嗯,我原谅你,这样才对嘛,别忘了,我们是一体。”
“我也有不了解你的地方,所以我们要互相理解呀!”
“你错了,我们不只是一体。”
“错了?”它有些慌张,
“是的。”我逗弄它。
“那你说是什么。”
“你干嘛不猜,你知道啊。”
“那样不道德,我们是朋友啊。”
还敢说没猜!我没搭理它,满意地睡着了。
后记
这篇文章现在看来,颇有些症状写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