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晚上,我抱了抱辰辰,就作为此次的道别了。
像候鸟一样,她每年寒暑假各回来一次,宁波到衢州,浙江的最东到最西。
她是我的妹妹,舅舅的女儿。舅舅在宁波读的大学,留校当了老师,家也安在了那儿。
虽然一年工夫只能碰上一两次,每次时间也一周左右,但这却成就了我表兄弟姐妹间最深厚的友谊。
妈妈说,小的时候辰辰就是我的铁杆粉丝,我怎样做,她就怎样做,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曾经演过太监和大臣,我找了一块明黄的月饼盒衬布,当作圣旨,在她面前倏地一开,念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她就呼的一声掸掉衣袖,跪将在地,说“臣接旨”;我们还演过特工,面对面,我踩滑板,她在后头追,转遍整个小区执行任务,面对面地假装用对讲机说着“洞丝洞幺,我是总部”“总部总部,洞幺收到”;我们还做成“赤兔马”[1],在狭窄的走廊上你推我挤,只为在寒冷中取暖。我们还抢过鸭头、分过鸡腿、在被窝里说过悄悄话……一切都藏在记忆中,是我和她共有的宝藏。
若说为什么我和她的关系如此铁,一来是因为她性格随和,二来是我在妹妹面前很谦让,尽管小时候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对比我小的小辈们,我总能尽一个大哥哥的责任。听别的同学说都嫌自己的弟弟妹妹烦人,我甚为不解,因而更觉得这份情谊可贵。
辰辰属龙,我属牛,正好差三岁,这意味着我同她总时是能恰好保持和谐的身高差,让我能舒舒服服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并以此为调侃,惹得她说,烦人,总是跟你长得一样快。
三年是很合适的年龄差,太近就没大没小了,稍些长幼之序,我的责任感就不那么强烈了;太远就没有共同语言了,专注点不一,思维上就难有共鸣。三年刚刚好,升学也同步,我正好能把我经历的三年清楚完整地告诉她,她也受益,我也有成就感。而关键的关键是,我能说,她爱听。
在我的父母看来,有一个妹妹也算弥补了我这独生子女的不足(恐怕也是最后一代独生子女了…),何况我的妹妹性格还特好。妈妈就老拿这件事说我,要是我有妹妹的脾气一半好就好了。妹妹的抗打击能力特别强,生活在舅舅的脾气下(舅舅蛮喜欢打击人的,我小时候蛮怕他),锻炼出了顽强的抵抗力。无论你怎么打击她,说她笨、愚蠢之类的,她总能以各种有趣的方式回应,化解你的攻击。这时你已经无心攻击,转而被她的坦然逗乐了。有时索性以这种方式故意挑逗她,看看从她嘴里还能蹦跶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2]
辰辰成绩也很优秀,然而学得就没我那么轻松了。宁波是教育大市,有诸如镇海、效实这样的名校,竞争压力自然倍增。她的小升初也要考试,从小就报了这样那样的提高班,数学和科学也都没落下。她的英语非常好,能媲美高中生。这次她回来被我发现瞟见了几丝白发,她就说同学几乎都有,我这才感起她的压力来。(要知道我的初中都是玩过来的 [3])
小时候我们无话不说,但是内容具体是什么一点也不清楚了,大概都是一些玩笑话吧。我只记得她每次来,有一个固定活动,叫我陪她打双人游戏——神奇小妖怪、坏蛋冰淇淋、森林冰火人、疯狂小人乱斗,Q 版泡泡堂、Box man 3,混乱大枪战。每一个我都记忆犹新,还有一次我玩疯狂小人的时候,把她打得好惨,她不停地哭,我不耐烦地来回注视着屏幕和她。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还是那么忍俊不禁,而且她也记得。
她有段时间总喊我名字,妈妈跟我说还是叫哥哥比较好,不像阿舅也直呼她名不叫姐,我把这跟辰辰说了,她就敷衍我似的,“好好,毛哥毛哥——切,毛 xx”。把我气得,后来我又跟妈妈说,结果她又变卦了,说她爱喊什么喊什么,我感觉自己像被下了个套。后来我知道辰辰是故意气我,一口一个毛哥,叫得我心口美滋滋的。[4]
现在她长大了,能独立思考了。这一次我们近一年半未见面,她去年寒暑假都忙着补习未回。我都担心跟她聊什么,怕失了共同语言。然而老妹毕竟是老妹,见了面不一会儿就熟络起来了。我发现她也开始关注哲学性的形而上问题。尤其是思维的问题,这让我很惊讶,因为这是我拿手的方面。她说她也在看《苏菲的世界》,我更惊讶了,毕竟她才初中,而且是主动的,不是被动的“必读书目”。我兴奋极了,因为哲学书是强求不得的,强行灌输反令人生厌,能主动接触,善莫大焉!
于是我问她如何对这些大问题产生兴趣的,她说,看了一些科幻性的文章,其中的主题是“细思恐极”型的,然后越想越捉摸不透,于是上路了。
对于萌生对哲学的兴趣,接触些科幻还是可以的,然而不能囿于它,不要曳尾于这种小潭中,那样你永远看不见科学大洋的蔚然大观,如同我不大喜欢同人攀谈此类彼类的黑洞啦、平行宇宙之类的东西,因为那个太玄乎,而且如果与其停留在理论的下游冥思苦想,不如回溯到上游,把握理论的真正内核,而非的在一些细枝末节的推论上迂回枉费,停留在科幻、重复的题材,让人轻浮且褊狭。
我对于妹妹的这方面爱好,自然是要激发且引导之。为此,我把“心智的构建”与“生命是什么”借给她看,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丝启发。
我带她到操场上逛,边听歌边逛,一路上聊了音乐、人生、职业、兴趣爱好。我为小时候有一个玩伴长大后有一个能够分享思想的人而由表的高兴。妹妹的女生气恰到好处,又开朗小奔放,我真得挺喜欢她,于是我又毫不吝啬的把遐三、四都给她看,她知道了他哥哥的哲思、文思与情思,我毫无顾虑同她说所有的秘密,我十分欣慰有这样一个好妹妹。
翻开《五·三》,后面的书页中突然掉出来一张纸,上面是妹妹隽秀的字:“毛哥,后会有期?”我看见了,心想是她塞到书里,想在很久之后给我的一个惊喜,结果现在就被我发现了,我心头一软,突然想起我给妹妹的那个拥抱,与我跟她说的那句话。
那次看完我的小情事之后,她害羞地问我那个女孩是谁,我不着急告诉她,说:“哎呀,我怕你说出去,她说放心吧,然后做了一个 zip 的手势,我还是不肯说,她急了说:
“这你都不相信我?多少年的交情了?”
我说:
“你生来几岁,我们的交情就多少年。”
“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