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疲惫入睡,怀着失落醒来。
不安与难过折磨着半睡半醒的我,那些可憎的题目又跳入我的眼帘,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又站起,四下踱步,无措地走,心头较着一口气、一股劲难以打消.
我踱出房门,疲惫逼着我躺回床上。那口气又驱走了疲惫,使我的心愈发的凝重起来。我感受到空气的燥热,仿佛把一切魔鬼逼出洞穴冲入我心房;四周嘈杂的蝉鸣,仿佛鼓噪着、牢骚着,撕吼着根植于它们基因中的世世代代的悲愤怨怼,它充斥着过去万千年的夏天,也将在未来万千年的夏天中延续。
我失落痛苦的原因就是我的高考失利了。我伤心至极以致无法落泪,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你可曾体会?我以前最悲哀的事情是我劝父亲戒烟戒不掉,于是我在深夜中哭,哭得撕心裂肺但安静无比,因为我内心的抑郁可以立即随着眼泪、号啕释放出来,心中便不悲哀。直到我如今体会到心中积郁无法释放,郁火太旺以致烧枯了眼泪,才明白真正的大悲不是恸哭,而是无泪。
至此我才大概真切地体会到了鲁妈的崩溃。《雷雨》这部剧可以使人落泪、愤慨、无奈,但决不致使人如鲁妈那样欲哭无泪,其他的悲痛者,周萍一枪结束了悲哀,四凤意外陷入安宁,周冲殉情,唯有鲁妈和繁漪被巨大的悲痛袭倒,却连死的想法都未曾有过。于是终生身成为一件躯壳,为悲哀与疯颠所寄生。
当我知道我分数的时候,我非常惊讶,我感到汗毛上竖,汗水直冒。我脑子一片空白,唯有无措地踱着,念叨“怎么办、怎么办?”带着哭腔,十分无助。然后我开始质疑起评分的公正来,嘴里咒骂着,骂可恶的阅卷人。直到我意识到结果已定无可更改后,我就陷入一片沉默中,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事都不想做,我的希望落空了,没救了,天大概是要塌下来了。等待时不安的痛苦让位给了失败后无助绝望的痛苦。
但是这无助绝望的痛苦很快又为新的痛苦所替代——自我怀疑的痛苦。自我怀疑乃是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如果一个存在毫无价值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而自我怀疑的痛苦是动摇存在之基的,是巨大的。
我不擅于考试么?我的能力不足么?我总是在关键情况下失败么?于是我对应试深深地厌恶起来,然而越厌恶越紧张,乱了考试的阵脚从而形成恶性循环。过度紧张致使我丧失了我的创造力。我无法在考试中表现出实力了吗?我若声称我有伟大的才智但却无法接受考验,这不很可笑么?我究竟是否有强大的创造力,能在数学上有所建树?
我怕我成了叶公好龙,考试令我厌恶学习,我学得究竟是试题还是知识?题目是必要的,那么刷题呢?我至今依然厌恶刷题,是我态度不够端正吗?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我错了还是考试题目错了,这个社会对脱产者的考察方式只有考试吗?不是。但也许这是当下最可行、最公平的方式了——大家都这么说,那么应该是自己错了,想来想去还是把问题归咎于中国人多资源少,难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因而只能设置残酷的选拔机制,将所谓的精英选择出来给他们最好的教育。事实上我觉得如果人人天生就受到最好的教育,最终培养出来的人才应该恐怕没有区别,这对社会而言是一致的,但于之个人可能便是命运的质的区别。
但这样想又有何用呢?个人在人类面前是毫无存在感的,历史和命运选定了一些人,另一些人只能尽力配合,否则便会被历史的火车甩出窗外,落入荒野。我天生就是一个梦想家,我有很多很大的梦想,但也许这些梦想都是由头等座的“精英”们实现的吧。宇宙的海洋万千年才会涌出一朵生命的浪花,人类的蚌壳同样万千年才会吐出明珠一颗吧。明珠难做,那么沙粒呢?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接受平凡,但也许就像叶茨一生都未追求到那个心仪的女孩,伟大也一生都不会眷顾我,那么五十年、一百年后,还是会有人坐在这里,怀着同样梦想,陷入同样的悲伤,会不会写下同样的文章呢?
萧伯纳说,“接来前人的火炬,把它燃得更旺,完好地交给后人。”一代代人的交替,火炬仍是,擎者已非,但前人的生命以精神的形式融入火焰,照亮这个世界,启发后人,便得永生。
史铁生双腿残废时,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为什么偏偏是他?我如今遭遇了失败却也毫无办法,面对失败,我有过这些想法:1.必须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否则便白失败了,白吃了亏 2.也许这次失败了,下次就是成功。这些想法,都是奔着成功而去的——如果我等不到这成功的那天呢,如果一直失败呢?那么只好把失败当作另类的成功吧。我认为人失败的时候比成功的时候想的更多,毕竟人会想为什么会失败——为了尝试成功,但谁会想为什么成功呢?大概那些成功家为了复制成更多的成功总结出“成功宝典”吧。可这“宝典”不如失败的作用大。
如果梦想不能实现,那么就想象吧。至少我可以想象,用笔和纸构造一个文学空间,给梦想另一个形式。理想与现实不是重合的,你的大脑捉弄你,它给了你一个无法实现的理想,叫你在现实中痛苦,那么算了吧,我只是想给自己的存在找一个回答,既然这个回答失效,咱就换一个吧。生这个命题不在于回答它而在于思考它,史铁生说:“我用纸和笔碰撞出来的道路是我想要的吗?是我母亲希冀的吗?我无法回答,我母亲更无法回答,然而每天的阅读与写作,我发现这样的生活不错。OK,那就不必纠结了。”(我没有尊重原文,而是照自己的理解复写了)
我觉得理想应该成为你我为实现之而为之快乐的事物,而不应成为未实现之而为之痛苦的事物。
生亦图乐矣,何念苦哉?
(其实幻想、抱负、快乐、痛苦就是18岁这个年纪的主题,我要是跳进这深潭,欢欢喜喜,凄凄楚楚,百般变化与感悟都能从中溅出来。要只是在潭边坐观,看潭里头的人嬉笑怒骂、欢欣流泪,对镜反观便也觉得置之局外,悠然坦然了。但总要先跳进去,才能出得来。就像渔舟上的苏子,不唱着“桂棹兮兰浆”,不吹着“如泣如诉”的洞箫,又怎能写下“客喜而笑的旷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