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写日记的矜持少女易于陷入的意识形态,穆齐尔《没有个性的人》,一个现象学时间性分析
代表人物:罗伯特·穆齐尔
尝试(essayer)主义/探测(assay)。
释读
场域论:1。随笔性的、尝试性的、充满可能性的融贯的世界。
本体论:3。体验。对理念的体验优先于对表象(吃喝玩乐、旅游、异性交友、名胜古迹、冒险、高峰体验、极限运动)的体验。随笔主义不体验这些结构化的现实,而是现实被结构出来所依赖的那种理念。
认识论:4。主动悬置感受到的事物的认识论意义/地位,刻意的悬置、撤退,刻意地对事物不进行认识论判断(这是真是假,是我的主观内在创造还是外部性)。把各种可能性看成是平等的,都有可能成为现实。
目的论:2。因果性现实与理念的可能性的对立。一般庸俗的时间性观点认为:过去(消失了的,死掉的现在,确定性会被遗忘、模糊掉)-现在(确定的)-未来(不确定,尚未形成确定性,藤蔓(因果性)还没交织出来),而在穆齐尔这里:过去(神圣的)-现在(不确定,多重可能性)-未来(没有未来,当下就是未来)
批判
哲学化的意识形态,四个格都有。也是体验主义,但体验的内容不是世界,而是理念。认为世界那层表象/现象的膜是因为我们选择了不同的理念,某种视角主义(尼采的感觉)。
形象:
- 穆齐尔书里的主人公、点子王,不停地把主流叙事的现实给悬置起来,用不同的理念来构建不同的可能性
- 现代女性日常都处于随笔状态:猜“到底”谁做了什么、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目的、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不是为了知道目的,而是罗列目的
- 现代男性在恋爱初期也是这种状态:这个现实对他来说不是既定的现实,没有一套符号学框架把这套现实完全确定下来、解读出现实的意义,而他们会把它悬置起来
从 1-3-4-2 出发开始学哲学,是非常好的入门状态。虽然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庸俗哲学,但至少不是封闭的,相对于民哲(1-3-2-4)状态是不封闭的。是可以扭转过来变成 3-1-4-2 进入观念论。
当下的场域,现实不取决于过去的任何因果性力量,取决于主体对理念的体验,你体验到哪种理念,那么哪个维度就有可能是真实的、有真实的可能性存在。现实可以在每个瞬间体验到多重可能性,把一种主导的符号学秩序效力(efficacy)悬置起来。把符号学秩序和现实之间强的因果性关系悬置起来,这时能体验到某种自由(唯我论的,悬置对我没有意义的因果关系,天不因为打雷而因为我失恋而下雨)。目的论上的对抗就有了一个居中调节的位置,就是自由的中介。在他们看来这些假设都是平等的,到底哪个产生了现实对他们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体验到这些理念(体验到老天爷因我失恋而下雨的这种理念的可能性,体验到我参与其中的可能性,体验到我的体验影响现实的可能性),是一种自由的乌托邦主义。
随笔绝不是随便写的,是一种智性的尝试,会摆出一些硬核现实,然后根据各种可能性,片段化的解释它,引出某些伦理规则、后果。它是一种严格的文体,因而随笔(essay)也有另一层意思即小论文,试探性的给出不同的解释、体验不同的理念。
随笔是探索的姿态,但底色是悲伤的。他的症结在于对于“过去”的永恒化,这会让他陷入一种绝望。随笔主义的开放性姿态是朝向当下的,当下是开放的、多重可能性的,当下只要尚未在众人的话语中定型、定局、定论,就可以不停修改对它的解释,但是一旦定论之后,解释就在本体论上闭合了,【成为了过去】。所以随笔主义者会陷入一种悲伤,过去发生的即永恒、永不会变。一般人理解过去的就过去了/消失了,没有本体论地位了,但对随笔主义者过去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是永恒,一个纪念性的东西
当下还处于公共空间中讨论博弈的话语对随笔主义者是开放的,但在随笔主义者那里,这种猜疑是唯我论的(其实是主体间性的),这种唯我论态度使它错失了开放性的维度【错失:把过去视为永恒而非开放?为什么唯我论会使其错失?错失了无我参与的解释?】
对随笔主义者而言,定论是如何发生的?是谁做出的定论?既然随笔主义者的姿态是唯我论的,那么是随笔主义者做出的定论吗?可似乎上面的说法意味着是随笔主义者接受了众人话语的定论,那么这种定论对随笔主义者而言不依旧表现为一种强大的、外在性力量吗,这不是对随笔主义者开放姿态的一种嘲弄吗?这里似乎有一道无法克服的坎。
追星女孩的被爱妄想症(爱豆做的事都是在向他表白),随笔主义在没有精神病理化时是良性的,但是精神病理化后,遭受很大挫折/创伤性之后(PTSD), 由于随笔主义是一种解放性、安定性(当下可能性的解释)的力量(但过去永恒不变,同时也是抑郁的、绝望的力量),它会成为创伤后的救命稻草抓住不放,有可能变成被爱妄想症、而抑郁会变成双相的即躁郁症。
把朝向未来的意向性(未来的多重可能性)透支到现在,过去就闭合了【这里仍未解释为何过去就闭合了,本质上还是上面那个定论的问题】,失去回溯性的重构过去的能力。
按照辩证法,过去永远是在未来被建构的,过去只能在未来回忆,不能在当下回忆。
现象学的论断:人无法在当下回忆过去。当你回忆过去时,你就是在体验过去,这种体验就是一种重构,在未来体验/重构过去,意向性是指向过去的(不是朝向当下,否则就变成无穷倒退),时间是超出当下的,只有这种超出才可能让你超越/去重构,超越当下的符号系统。所有对过去的回忆都突破符号系统,人在回忆过去时抵达未来(松开当前的符号学秩序就是到达未来,主体性要花费时间、支付代价才能获得生命体验)
随笔主义犯的致命错误就是,把现在看成是可能性敞开的领域,透支了把符号系统松开的力量,透支了这种解放性力量。写日记写的太勤了【写日记写得太勤就会感到一种虚无】,导致会轻信自己的日记是没有失真的,就过去束缚住了、僵化了,对你的过去只有一种解释了,这就是付出的代价。比如 20 年后写回忆录,可以非常自由的重构过往,这个过程中很多创伤就被克服了,就拥抱你的创伤/过往,就实现某种辩证法的和解。又有了新的 20 年体验,对你人生/内在符号学秩序重构了,再回过去看之前 20 年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过去就被重构了,过去就可以被未来救赎。
这里应该回答了上面的定论问题。也就是说,随笔主义者并不是永远漂浮在各种可能性的领域而不作判断,它只是在畅想,在体验这种畅想的乐趣,体验一种非外部性强加的可能性。它最终也会指向一种确定的解释,无非这种解释不一定是外部性强加给它的那种解释。但是辩证的运动发生了,它所做出的这种解释,恰恰阻碍了它对过去的重新解释,也就是说这种向可能性的开放不过发生在一瞬间,在它写下随笔以后,随笔就成为一种外部性的力量强加于它,随笔成为过去的化身,成为足以让它信奉的神圣的、不可动摇的维度。
所以庸俗的时间性理论当下看成确定性的而未来是不确定的,过往是越来越暗淡的、模糊的,反而可以用未来救赎过往。而随笔主义不对未来抱有很多希望,或者忽视了未来这个维度,把未来过早的降临到当下【把可能性迅速坍缩掉了】。在离过去很近的当下来用多重可能性想要松开符号学束缚,这种短平快的策略很脆弱,多重可能性就会变成符号学束缚本身提供的虚假的、廉价的选项,无法真正意义上超越符号系统去解读当下,这样做恰恰是失败。它的背后在于它不信任未来,而对过去是绝望的。
追求短平快的回答其实是对敞开性的回避,是对可能性的延宕的恐惧。相比于接受外部性的解释是一种更高级的自我麻痹,它用当下的可能性探索、坍缩、解释取代了未来的实践,它对可能性的追求其实希望在当下就穷尽各种可能性从而早早锁定结论,闭合各种可能性,从而缓解当下的不确定性的焦虑。
正确的做法是放长线钓大鱼,在一个相对遥远的未来,让过去变得陌生了之后,再去对过去进行随笔主义的多重解读,时间跨度大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和现在你的符号系统之间就充满了不一致性。这时这种多重解读才是有张力的、有力量的,才能冲击你的符号学/现在你符号系统里折磨你让你痛苦压抑的东西,才能对过去有新的、真正意义上的新的解读,甚至不是新的解读,而是感到有个新的过去,甚至让你体验到有个真正的过去,不是你之前想的那样,“原来是这样!”。这种回溯性的力量是能彻底颠覆性的改变过去向你显现的那个样子、过去本身,符号系统回溯性的建构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过去,可以完全暴力非法篡改你对过去的理解,因为当时所记忆的过去也只不过是被你当时很肤浅的符号系统所被篡改的,被当时受的教育,看的书、电视剧篡改,当时把握日记记下来的当下是个虚假的当下,那个多重可能性也是当时小说各种杂志给你的可能性,也是匮乏的、廉价的,只有几十年后有成熟的心智了,对人生的得失利害、情感的真假都有自己的判断后再回过头去看,才能看到很多不一致性,甚至你的回忆会被彻彻底底的改掉。拯救过去的代价就是使得过去成为未来,过去只能在未来现实化。
穆齐尔想做哲学家做不成,改行做文学家鄙视普通人,反而失掉了普通人时间观里的智慧,结果陷入了错误。它代表的是在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变动中瞧不起大众的阴郁的文人所特有的主体性气质。